2.
叶修把周泽楷带回他和苏沐橙住的地方。
先前在办理手续的时候叶修遇到了一个问题，他突然发现现在的自己的年龄还不够，生生差了一大圈。
苏沐橙一脸无辜，表示她是半路跟着哥哥出来的，什么都不知道。
叶修苦恼地抽出根烟，有个孩子在后面已经当了他二十分钟的小尾巴。
做人可不能出尔反尔不是吗？
“可是院长您看，我这也该有三十岁的面相了吧。”
天很热，周泽楷看着顶上那把风扇转出的灰色影子，眼睛有点花。
最后是老院长缠不过叶修，拿自己的证件做了登记。
在整个过程中，这个刚刚才知道名字的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，不说话，只在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和送他们出来的老院长道了声“再见”，还是怯怯的模样。
自行车停在老旧的居民楼下，用铁链子绕了好几圈。周泽楷跟在苏沐橙后面爬上楼。
“这里呢，一共就两个房间，这个是我的，隔壁的是沐橙的，以后你就和我住一间吧。”
“嗯。
叶修的房间不大，里面摆放了什么都一目了然，一个柜子，一张单人床，一张桌子，上面并排放着两台有些旧的电脑。
叶修这边给他收拾出一个地方，见他盯着桌子上的电脑，“其中一台是沐秋的。沐橙是小姑娘，所以以前我们都是两个人挤一间凑合着过。”说话的时候他摸着磨损严重的键盘，脸上是周泽楷说不清的表情，“这些基本都是别人用旧了不要的，不过功能还算齐全，平时写写程序什么的还是可以的，就是内存有点小，速度老慢，拖起来能要人命。”
周泽楷听他用怀念的语气说着自己不懂的话题，表情还是呆呆的，手指却揪紧他那个小布书包的肩带。
“还没收拾好吗？”苏沐橙从门口探出头来，“准备吃饭了。”
“就来。”
周泽楷从孤儿院带出来的东西并不多，几件衣服，一些糖果——那还是从叶修那里得来的，他舍不得吃，全部装进他的小布书包里还剩下不少空位。
饭桌上重新放上三副碗筷。
“来，多吃一点。”苏沐橙不断往周泽楷的碗里夹菜。大概是平日里吃得不多，营养跟不上的原因，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还要小上一圈。
局促地道了声谢，周泽楷刚抬起的头又埋下去努力扒饭。
也许是看出了这个孩子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的不自在，叶修摸了把他低着的脑袋，“慢慢来啊，都是自己家的人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*
周泽楷还从来没有和谁这么亲近过。
他偏头看了眼在他旁边熟睡的青年，房间很暗，没有办法看清那人的样子，但这不妨碍周泽楷下意识把呼吸都放轻了些，唯恐把人吵醒。
叶修的睡相其实不太好，有时翻来覆去，一条腿横在周泽楷那边，而他翻身动作还特别大，衣服拉起，露出了一小块肚皮。也亏得周泽楷长得瘦小，稍微把腿缩一下，这才避开了对方的袭击。
听着叶修平稳的呼吸，周泽楷往墙壁挪了挪，又给他让出一点被子出来。
失眠的感觉在纠缠着他。周泽楷就这么躺着，天花板几乎要被他盯出重影。
他想起了早些时候叶修跟他说过的话。
他说他们是家人。
睁着的眼睛有点干涩，他眨了眨眼，想起的事越来越多。有被带走的时候人们说“喜欢他”时的样子，也有最后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表情。
一帧帧片段在脑子里交叉闪过，压得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，终于沉沉睡去。
*
叶修发现了，自从周泽楷来了以后，他们家的日历就撕得特别勤。
也许是什么奇怪的喜好吧，叶修想，就像他认识的隔壁饭店的乔一帆也特别喜欢给客人倒水一样。
他所不知道的是，每撕一张，周泽楷就对自己说一声，又过了一天了啊。
他不清楚自己还能撕下多少页。
这天午饭结束，叶修叫住了准备收拾碗筷的周泽楷。
“小周，先别急着收拾，来，我们来商量个事。”
终于要来了吗……？
周泽楷茫然地坐回椅子上，手指不自觉捏紧了裤缝。
这次他会听到什么？是“对不起，我们不能再养你了”，还是“我已经和孤儿院联系好了，明天就会把你送回去的”，又或者是其他类似的？
“是这样的，其实我觉得你就待在这里挺好的，不过沐橙坚持说要把你送去上一年幼儿园，说让你和更多小朋友聊聊天，学学写字，对你来说这样比在家发呆更好，所以就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……”
“为什么……？”他脱口问了一句。
周泽楷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。他不是应该要被送走的吗，不是应该一句“抱歉”之后再接上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结果吗，可是叶修说的话跟他的认知不一样，和他以往听到的都不一样。
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不是那么讨人喜欢，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玩，连能够说上话的人都能用一只手数出来，虽然老院长一直都不跟他说，但他其实很清楚，每次被人领走，隔了不久又被送回来的原因是什么。就像其他孩子笑他的那样，没有谁会喜欢一个不怎么会说话的“小哑巴”。
伶牙俐齿，乖巧讨喜，别人喜欢的他一样都做不到。
那边叶修还在自己说自己的。
“我就说嘛，有哪个小孩子喜欢上幼儿园的？你的年龄呢确实也大了点，搞不好还容易被欺负，要是你不愿意也不用勉强，咱们到时候直接就上小学……”
周泽楷先是用力地摇摇头，又重重地点头，最后在叶修不解的目光下他开口补充了一句，“我想去。”
不忙的时候叶修用大部分时间来补眠或者是玩游戏——除去编写程序，给人代练，那也算是他工作的一部分，剩下的，以前的他会被苏家兄妹拉去压马路，而现在，则是用来接送周泽楷上下学。
不擅言辞这一点让苏沐橙很是担心，又怕周泽楷因为沟通问题带来更多的麻烦，于是她干脆让叶修担起了车夫的重任。
“第一天上学觉得怎么样？”
叶修载着周泽楷，随口问他。
“……很好。”
“没被人欺负吧。”
“没有。”
“嗯……”叶修回忆了一下以前苏沐秋对妹妹的提问，“那饭菜还好吃吗？”
“比不上，沐橙姐姐。”这一句他倒回答得很快。
“让沐橙知道她会很开心的。好了，坐稳了，抓紧我。”
幼儿园的孩子都是短胳膊短腿的，后座的周泽楷也一样，两只小手堪堪能够拉住叶修腰侧的衣服。
加速的青年身形不停晃动，连同打在脸上的阴影也在来回摇晃。
周泽楷愣愣的看着青年翘起的发梢，然后小心把头搁到他的后背上，耳朵轻轻贴着衣料，好像还能听见心脏有力的跳动。
是暖的。他想。
TBC